苏婉见他神情异样,心中却想着,不论这贵人是谁,能花这么一番心思弄这一出事情,对洛云的执念可见一斑。此人出手又是如此阔绰,定然身份不凡,如此一来,洛云便是不从也得从。
思绪到了这里,她又禁不住想道,洛云之所以去做那见不得光的营生都是迫於他母子二人的生计。而之所以现今会招惹到这号人物,也都是因这事而起。
短短的一念之间就想了这许多,苏婉心中又是绞痛又是酸楚地五味杂陈,本就苍白的脸色变得更是憔悴。
洛云见她面色不好,叹了口气柔声道,“外面风凉,娘亲先进里屋歇着吧。我找些药材,替你熬点药来。”
苏婉想说些什么,动了动嘴唇,终究什么也没说,略点了一点头,就慢慢地踱回了屋去,也没有什么事可做,只是趴在桌前,恹恹地看着窗外随风摇曳着的丝瓜藤蔓发呆。
洛云似是没事人一般地拿了药材熬药,又随便做了一些饭食,如往日在客栈里一般拿与苏婉一起吃过,饭后,便陪着服药之后困倦乏力的苏婉睡觉。
洛云似乎极累,苏婉还未睡着,他却先侧着头睡了过去,苏婉看着他睡过去的模样,明明伸手便能够触摸得到,偏偏又觉得如此遥不可及。一边这样想着,药力慢慢浮上来,终也沉沉地陷进了无梦的睡眠中去。
再醒过来时,窗外已是漆黑一片,屋内油灯微弱的光亮将一些黑魆魆的树影投射在窗棂纸上,看起来张牙舞爪,状如鬼魅。
洛云还在边上沉沉地睡着。
苏婉躺在床上呆呆看着窗棂纸上那些婆娑的黑影,忽然心儿像被剐掉了一块似的一阵阵地疼了起来,眼泪刷地掉了下来,初始怕把洛云弄醒过来还拼命咬着嘴唇压抑着,再后来,便怎么压抑也无济於事。
耳边听得一声轻微的叹息,洛云睡意朦胧地拿了自己中衣的袖子替她拭泪,声音中有一些无奈,又带着一些好笑,“娘亲怎的又哭了。上回便把孩儿一个袖子哭得能拧出水来,这回只怕连中衣的袖子也要遭殃。”
苏婉摇头喃喃道,“我也不知怎的,只是心里难受得紧。”
洛云静默不语,房内只听得到窗外风吹叶子的沙沙声。
他忽然轻声道,“有些话,早就想和娘亲说。”
苏婉一怔,洛云眼睛漫不经心地看着那盏光线微弱的油灯缓缓续道,“当初一开始,就是我引诱的娘亲。后来娘亲身上的淫蛊,也是我亲手种下。从头到尾,娘亲没犯过错,不过都是身不由己。死后下地狱的,只会是孩儿一人。”
苏婉万没想到他竟会说出这些话来,怔了半天,闭上眼,嗓音沙哑地道,“你何苦到了今天还在说这些话。你以为我如今,还怕下地狱遭报应吗?”
洛云伸手轻轻将苏婉散乱的发丝拢好,手指又轻柔地抚上她的额头,面上带着一丝淡淡暖暖的笑意,口中自言自语地道,“你说你不怕。”
苏婉阖着眼睛,感觉到少年微凉的嘴唇如雨丝般滑过自己的眉间,然后是睫毛,脸颊,又听得他口中不停低声地唤着“娘亲”,那淫蛊此时分明没有发作,身子却也如烂泥一般酥麻麻地瘫成了一滩,再动弹不得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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自他母子二人被带到这处宅院,已过去半月有余,每日清早都有人送来衣食用度,那贵人却始终没有露面。
这地方本就风景优美远离喧嚣,加之又只有他们母子二人,便更像个世外桃源般叫人心旷神怡。
苏婉的神经渐渐放松了下来。
洛云本就年仅十七,身上还有些孩子心性,心血来潮便拿了竹竿做了一支简易的鱼竿,到林间的小溪流边钓鱼,苏婉陪在他边上,有时能钓到,有时一无所获,只是就在这清澈的溪流边吹着沁凉干净的风,也不失一种享受。
乡间生活之中也有不少乐子。
苏婉不善下厨,洛云便拿了清早那些人送来的新鲜时蔬从生火开始手把手地教她,没几次,她便也开始能做出些简单的饭食来。
作为交换,苏婉教他作诗,在那间小小书房里,苏婉拿着本《全唐诗》认真地为他解说,洛云看似专心地听着,一双美目却带着笑意看着他娘亲,他本来聪慧,却不知是不是故意调皮,总是故意曲解一些词意,弄得苏婉哭笑不得。
白天里执手相伴着,夜间同床共枕云雨缠绵,便像是从未有过这许多年的龃龉一般,也说不清楚二人这样到底更像母子还是夫妻。
这样且醉且歌,两人似乎有了默契,谁也不去提那贵人的事情,只将每一日都当做那最后一日来度过。
这一日午后天晴气暖。
小院里,苏婉坐在椅子上,一头如雨瀑般的青丝披散下来,洛云在她身后,拿了一把桃木梳子,专心致志地替她梳理头发,他动作极轻极柔,像是怕弄疼她一般。
苏婉阖着眼睛任他动作着,秀丽的面庞上带着一丝淡淡羞赧,虽然年已过了而立,此时看起来,却如少女一般艳若桃李。